月经羞耻：一个黑袋子背后的观念变迁史

---

  在2018年的印度，去药店买一包卫生巾仍然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。“很多时候，店主不会事先问我喜欢哪种品牌，而是一直指着货架直到我确认。小心翼翼拿出那包东西，用报纸包好，然后，作为一项额外的预防的方法，塞进一个黑色的袋子，然后才递给我。”

  “我记得小时候，我总是把卫生巾的包装和商店买来的肉联系在一起，因为它们都必须用黑色的袋子包装。”

  “我们都知道，塑料袋对环境的影响很大，对人类健康也有负面影响。如果你可以再一次进行选择用漂亮的袋子来携带你的卫生巾，会怎么样呢？”

  以上是“不要隐藏它，月经”（DON’T HIDE IT, PERIOD）的活动发起人Neha Tulsian在《更好的印度》网站回忆自己的经历。

  对女性而言，从12岁到53岁，月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生理现象，平均占据女性一生2335天，差不多相当于生命中的整整7年，却很少被大方谈及。咖啡有咖啡伴侣，黑袋也被默认成了“卫生巾伴侣”。买卫生巾是否使用黑袋子包装，看起来是被过度讨论的话题；而对于每一位女性的自由来说，我们对它还远远不足了解。

  张丽出生于80年代初北方一个省会城市，她的第一次卫生巾消费是在家门口的小商店完成的。那时候还没有大型连锁超市，商店都有售货员，顾客不能自主选购商品，需要售货员帮忙从柜台里拿。而小商店的老板只负责在店门口收钱，买东西的人进去之后能自己随便挑选，类似于今天的开架便利店。张丽觉得，在这里买卫生巾不会那么尴尬，只要准备好现金在门钱就行。

  然而，尴尬的一幕还是出现了，店老板甚至眼睛都没有看那件货品，但他收了钱之后顺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塑料袋，把物品放进去，然后把黑袋子递给了张丽。这个举动也许是温和善意的，但仍然给张丽敏感的少女心灵留下了一丝羞耻的烙印，自此她也感受到，卫生巾是要被遮掩起来的。

  这是20多年前的女性记忆。而直至今天，随着观念慢慢的提升，很多女性已不再为月经感到羞耻，但购买卫生巾时，一些店家依然会习惯性地向购买卫生巾的顾客提供黑袋子。即便是通过外卖和网购平台购买经期用品，卫生巾也多数会被贴心地用黑袋子包裹起来。

  使用黑袋看似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，如果仔细探究，这一行为背后其实是“月经羞耻”的延续。就像把“妇女节”称为“女生节”“女神节”，看似是一种友好，实际上塑造了对于“妇女”的羞耻感，暗含着对于“妇女”的偏见——因为同样假定了女性处于弱者地位，因此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。

  美国心理学家彼得·格利克（Peter Glick）和苏珊·费斯克（Susan Fiske）将这样的态度定义为“善意的性别偏见（benevolent sexism）”。由于它通过对女性的（不必要、不合理的）特别关心、照顾、称赞的形式出现，也往往容易被忽视和默许。

  在刚过去不久的“3.8国际劳动妇女节，“妇女节不是女生节不是女神节”这一个话题登上了微博热搜。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，在舆论场上，让妇女节成为妇女节，已经逐渐回到了它的应有之义。而让卫生巾回归卫生巾本身，依旧有着漫长的道路。

  实际上，现代卫生巾的诞生与销售，本身就是一场与“月经羞耻”相互博弈的演进变迁史。

  从卫生围裙（一种像橡胶围裙形状的装置），到用纱布和棉花制成的“李斯特毛巾”，围绕着女性经期这个巨大的商品市场，月经产品不断被研发出来。到1915年时，全球各项月经产品已经获得了20项专利。但如何让女性放下顾虑购买，仍然是一个大问题。

  十九世纪70年代，经期用品的销售方式主要是“地推”，向女性用户挨家挨户推销。此时的月经产品多为一种可循环的衬垫，如果想要在商店中购买，只能去吊带袜区寻找。

  1896年，某世界500强公司尝试大规模销售一次性“女士卫生巾”（在当时又称“李斯特毛巾”），却折戟于社会观念的保守——商家不愿意把卫生巾放在柜台里展示，女性也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购买，这款商品后无奈退出市场。

  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，战地护士们首先发现，一种纤维棉比布制绷带更易吸血，这样一种材料被应用于战争中为士兵处理伤口，包扎止血。战后，利用这样一种材料制成的一次性卫生巾，成为早期的商业成功案例。

  一次性纤维棉卫生巾的发明无疑是一种变革，但是在商品售卖和广告策略方面，也经历了十分迂回和隐晦的过程。1919年10月，芝加哥的伍尔沃斯百货公司卖出了第一盒一次性卫生巾，能想象，这是一场男店员和女顾客之间的尴尬互动。生产卫生巾的公司很快意识到，让品牌名得到认可对销售至关重要。直呼品牌名而不是“卫生巾”，或是用“Them”这一暗语指代，能够尽可能的防止女性顾客与男性店员之间的讨论，促成销售。

  甚至，很多店设立了一个单独的“自助专柜”，即女性可以向单独的箱子里投钱，自助取走卫生巾，避免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以及让人感到尴尬。这一销售模式的改变，绕开了当时的社会禁忌，才使得卫生巾市场在北美开始蓬勃发展。

  某种程度上来说，经期用品的购买方式进化史，也是人类对于这一正常生理现象的认知进化史。购买方式的日常和透明，与人类对于经期认知度的提升密不可分。

  有研究者敏锐指出，二十世纪20年代所有的卫生巾广告都以一个女人或者一群女性为主角，摆出活跃的装饰性的姿势，卫生巾产品除了品牌名称，没有一点说明。涉及到产品细节的部分，则只有尺寸和怎么样来购买，但从不出现卫生巾的实际图片，公开展示“垫子”本身似乎令人尴尬，因此广告承诺它们都是“普通包装”。在一则两名妇女在办公环境中的广告中，特别指出的是“蓝色的包装除了品牌名字什么都没有”“物品体积很小，可以装进购物袋”。这告诉我们，月经在这样一个世界可以被掩盖，还可以看似不存在。

  1985年，“月经”一词首次具有时代意义地出现在电视上，在《老友记》中扮演莫妮卡的女演员柯特妮·考克斯（Courteney Cox）在广告中勇敢地说出了这一个名字。也正是从这一段时期开始，卫生巾广告才终于开始直面卫生巾产品本身。

  卫生巾产品进入中国之前，中国女性使用卫生带（一种用棉布和卫生纸或草木灰组成的经期用品）。据记载，中国第一个卫生巾生产厂房在1981年10月动工，在80年代后期，最早的国产卫生巾厂家恒安集团刚推出“安乐”卫生巾时，根本找不到愿意推销卫生巾的人，只可以通过走街串巷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去售卖卫生巾。

  从1990年到1999年，中国卫生巾年销量从20亿片暴增到了3000亿片，普及率过半。国产品牌不断发力，外资品牌也纷纷进入中国市场。到2016年，中国卫生巾覆盖率已达到96.5%，与美国等发达国家持平。

  但是历史惊人地相似，使用黑袋子包装作为一种遮掩的方式，成为售货员与顾客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，也在我国流传至今。

  在今天，仍然有不少人认为“月经可以用毅力憋住”“月经是蓝色的”；当物资通道受阻时，女性医务工作者对于这一事关健康和尊严的经期卫生用品的刚需，仍然被有些人认为是“女性自己应该处理好的事情”；在高铁这一具备公共服务属性的场合，是否应该出售卫生巾仍然能够引起广泛争论……月经似乎是不宜公开谈论的，月经产品似乎是应该生来被遮掩的，月经是不应该被看见的，否则就是不洁，不雅，让人无法坦然面对。

  由此带来的问题也显而易见，越是避讳去谈论，越是容易走向偏见和无知。有关数据也同样佐证了这一现象：根据纯女性网络站点平台美柚2020年发布的《少女生理健康洞察报告》多个方面数据显示，近五成女生在初潮前对生理现象的认知停留在“有一些了解，但知道的不深”的程度，仍有8%的女生“完全不了解”。黑袋子遮住的不仅是普普通通的卫生巾产品，还裹住了人们对待生理卫生现象的平常心，这对于未来一代并非一个善意讯号。

  作为今日中国本土卫生巾品牌的代表，恒安集团七度空间带头告别月经羞耻和黑袋习俗，通过一个以“黑袋子”为主角的视频，将月经问题摆上台面，让它成为一个可以说的、大大方方的话题。

  在三八节期间，七度空间以艺术展的形式，在北京城市核心区打造了一个“黑袋空间”。不少路人被“黑色空间”吸引，停留驻足，合影拍照。在这个空间里，最显眼的莫过于各类日用品形状的巨型雕塑：刷子、牙膏、洗发水等再常见不过的日用品，它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有些荒谬地被黑袋子遮掩了，雕塑旁边的牌子提醒着路过的人们：“你一定不会特意用黑袋装一瓶矿泉水。那一包卫生巾呢？”

  作为普通日用品的卫生巾，它就像一瓶水一样普通，像一包纸巾一样普通。也许我们现在还没有很好的方法给所有的女性（特别是青春期女生和身处偏远地区的女性）创造一个没有异样目光、可以像购买纸巾一样自然购买卫生巾的理想环境，但是能从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开始，帮助她们拓宽更自在的空间。

  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，总需要有一些具有社会责任感的“先行者”先发声。七度空间这样的企划宣传无疑是一次打破观念束缚的“破冰”，它也许只是第一步，却也是重要的一步。当这样的一个问题被正视、被讨论、被倡导，每一个平台或个人都能给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行动和关怀——

  · 对待月经和对待会有月经这一生理现象的女性时，不再把它当成“肮脏”“羞耻”的事情；

  ·在外卖软件上购买卫生巾时，商家和平台可以不再默认需要给卫生巾套一个黑袋子，而是给不需要黑袋子的女性以选择；

  · 而一些“先行者”女性，在购买卫生巾时可以不会再使用黑袋子，身体力行，为那些暂时还没有条件和环境的女性开辟出更自在的空间。

  想要一颗植物茁壮成长，第一步是要的并不是施肥，而是拿掉压住它生长的石头。正如七度空间“自在不设限”的理念，当社会中像七度空间这样的企业和平台慢慢的变多，当异样的眼光慢慢的变少，当人们对月经和卫生巾有科学的认识，当黑袋子逐渐消失，那些阻碍着女性朝着独立、勇于突破的方向迈进的无形的束缚也将慢慢被打破。

  4.新消费智库：一片姨妈巾托起400亿大市场！中国卫生巾产业30年大变迁